2010年6月10日 星期四

六四廿一年祭:孔捷生 - 不幸生於六月四日

香港蘋果日報 2010年06月07日

六月四號是友人生日,他叫劉心武,是後文革傷痕文學的前驅。八十年代我初次訪港,就和他結伴。香港這邊接待的是現時《前哨》老總劉達文。卻沒想到,後來我們都和六四有了宿命般的關聯。

一九八七年,劉心武在「反自由化」中被革去《人民文學》主編,他不肯寫檢討書,還對代表黨組織前來談話的鄧友梅摔了水杯。鄧是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成員,此前他就處理過我的個案。因為我在八五年以青年作家身份出訪法國,說了「黨根本不應該管文藝」。其實類似的話,著名影星趙丹臨終也說過,被中共主管意識形態的官員怒罵:「趙丹臨死還放了個臭屁!」

至於我的「臭屁」,由鄧友梅任主管的外聯部指示廣東作協,不能再讓我出國。接到通知的是黃慶雲,她是香港作家周蜜蜜的母親、羅海星的岳母。黃慶雲私下告知我,我置之一笑。卻沒想到,劉心武和我這個非黨作家竟與代表黨組織的鄧友梅還有別樣的政治糾葛,此是後話。

八九民運驚濤迭起,六四前幾天,劉心武已從李先念女婿劉亞州 (軍隊作家)那裏獲知,鎮壓不可避免。劉馬上通知我,但彼時我們包括劉亞州自己,都沒料到鎮壓是如此暴戾!六四當晚直至拂曉我都在廣場,中間僅回家一次, 並致電劉心武,通報廣場、長安街、前門大街的慘烈境況。

六四屠殺後第六天,我和劉心武逃離兇城,遁到嶺南。此間可看香港電視,晝夜都是六四新聞, 其間播出十八歲的張德培在法網折桂,他的奪冠感言最後一句:「願上帝保佑中國人民。」頃刻全場肅穆,而我和劉心武淚流滿面,他哽咽道:「我生於六月四日,以後再無生日可過了。」之後我和劉心武分手,他回京接受「清查」,受到留黨察看處分,而我則在七月間經黃雀行動營救到港,幕後推手正是劉達文。

六四後我寫了多篇回憶錄,其中言及離京南下這篇,被美國華裔作家於梨華看到,她到北京與中國作協鄧友梅見面便提及此事,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鄧友梅即通過渠道搜尋刊登該文的雜誌,並以此指證劉心武「企圖外逃」,致使他的留黨察看期長達七年,那本身已違反黨章。這些於他都屬過眼雲煙,惟獨六四是我們的共同記憶。今逢六四,我賦詩一首贈劉心武──

每逢今日豈無句,始信離魂別有天。
遁世忘庚聽水逝,結繩記痛擁薪眠。
君簪白髮三千丈,我拭青冥廿一年。
縱渡仙河猶擊楫,焉知墳樹可飛綿。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