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3日 星期三

李怡 - 這次第,怎一個權字了得?

蘋論   香港蘋果日報   2014年9月3日

由中國共產黨一黨拍板人大常委一致通過的香港政改決定,對建制派的重擊更超過民主派。這狗屎決定會讓民主派少了爭議。民調顯示52.1%受訪者表明泛民主派應該否決方案,拒絕「袋住先」,而認為不應該的只有33.3%。這種情況讓泛民主派除了否決就沒有退路。但人大決定比民建聯工聯會方案在提委會組成上更保守,使建制派陷入無言以對的難堪境地。在梁振英與行會成員、問責官員見記者時,除了梁振英滿臉堆笑之外,執政團隊袞袞諸公都面無表情,有的側目,有的不屑,行會召集人林煥光更全程「黑面」。連日來建制派談此事而露笑臉的除行騙長官就只有從不參選而享權力亢奮的譚惠珠。

竊喜的是梁振英,遭重擊的是建制派。而泛民、佔中推動者、想打破僵局的一眾溫和方案的倡議人和學者、幾乎所有市民,情緒低落如李清照的詞:「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情景,豈是一個愁字可以概括的?)

有建制派認為人大決定比想像中緊,是基於香港的政治形勢,意思是佔中等抗爭促使中央更要收緊。有外國傳媒認為人大決定顯示中央領導已背離了鄧小平的實用主義。有外國專家認為中共怕泛民執政,利用香港成為反共基地;北京相信(雖然毫無根據)英美在背後操控泛民。有的認為中共憂慮香港有真普選,會刺激大陸有同樣要求。

所有這些議論,其實都被中共的藉口誤導,模糊了事件的要害。問題的本質是一個權字,就是極權主義對權力的緊握不放。英國作家奧威爾在小說《1984》中指出,極權國家的權力不是手段,權力就是目的。納粹和蘇共假裝或曾經真的相信他們奪取權力只是手段,目的是要實現天堂般的前景,但到他們真正掌權後就變質了,因為從來沒有人奪權是為了再放棄它。

美國政治哲學家Michael Walzer教授三十多年前寫過一篇研究《1984》的論文,他指出極權主義制度有幾個標誌:一,極權政權的產生,總離不開群眾的政治動員,它藉着民主運動、黨派活動、工人運動學生運動而成長,掌權後則對一切自發運動進行實質的消滅,卻由掌權者不斷搞政治運動實行運動治國,文革時跳忠字舞是行禮如儀的極致,中共建政以來的毛語錄、鄧理論、江的三個代表和習的中國夢等教條,都是極權政治指示下的群眾發動。二,極權主義必具有強烈目的感,過去以追求共產主義理想為目的,掌權後又以洗雪百年「國恥」所激起的救國意識為目的,在弱文明地區凝聚對極權的向心力。三,是遍佈社會生活每一個層面的系統森嚴的控制制度,《1984》創造的「思想警察」、「老大哥正在注視你」、「黑思想」、「新語言」等,在蘇聯和中共國都一一具體呈現。

反佔中的「運動群眾」及其口號,愛國為名愛黨為實的介入政治、司法,突然把抗日和南京屠殺定為紀念日,對外國勢力的脫離現實的強調,國家級入侵黎智英電腦和早前對唐英年、曾鈺成私隱的揭發,在在顯示上述極權主義三方面的魔爪已在香港肆虐;也充分說明,當普選意味人民的政治權利得以體現,也意味極權者的權力有所限制時,根據強權邏輯,極權者必然寸步不讓。這跟是否違反鄧小平當時出於權宜考量的兩制論無關,跟香港爭取民主的激進化無關,也跟香港是否會成為反共基地無關,真正原因就是奧威爾說的:從來沒有人奪得權力是為了放棄權力。囊中物豈會拿些出來分給你?是否會對管治帶來危害根本不是掌極權者要考慮的。

現在,可能使立會個別泛民妥協的理據,是如果2017年假普選特首的方案通不過,2020年的立法會全面普選也就無法開展。為了立會有普選,所以不好的特首普選也要「袋住先」。但從極權者絕不可能放棄絲毫權力的經驗來看,即使開展立會普選,也不可能是真普選。所以,不要再受騙了。

這次第,怎一個權字了得?既然中共絕不放權,那麼我們還要抗爭嗎?為了表現出香港人反極權的高文明傳統,為了忠於我們既有的價值觀,為了表示我們是有獨立自主意識的自由人,為了拒絕當奴隸做順民,抗爭是我們作為一個自由人的起碼表現。

何韻詩昨天的文章讓筆者感動,她說:「我跟你們都一樣,也不知道到底能為這個家做到甚麼;但我很肯定,只要你和我都不輕言放棄,已經是為我們的地方提供着最有力的支援。……正是因為快要守不下去,我們才更要竭力守下去。」(https://www.facebook.com/mrleey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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